English

和金庸聊天

2000-11-0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聊天中华读书网 陈晓梅 我有话说

金庸在当代中国文化上地位非常奇特。所行之处,上至政府要人、学府教授,下至的士司机、电梯工,没人不买他的帐。在内地,邓小平先生曾接见过他,并坦言是他的读者。在台湾,国民党、民进党为争夺台北市长打得狗血喷头,但闻金庸先生前来观选,仍是齐刷刷地相携出席接风宴席,而且是一揖到底,直呼“大侠”。最近,网络业界竞争激烈,纳指一泻千里也不能让国内网络和睦往来。还是大侠的感召力,让大数字英雄王志东(新浪)、丁磊(网易)、张朝阳(搜狐)、王竣涛(8848)、马云(阿里巴巴)在杭州召开分会,共同研讨互联网的出路。这在内地,恐怕只有吴基传能做得到。

金庸用他的“侠”与“义”造就了江湖地位。

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征服了世道人心。

10月22日,记者因采访中国青基会三辰影库文化项目“中华成语千句文”研讨会来到杭州,有幸见到主持会议的金庸先生。作为浙大人文学院院长,金庸每年春秋两季在内地行走。此次会议期间,金庸是朝九晚五,蔼然倾听。永远是谦谦君子,温和如玉的风度。记者只能在饭余休息时间和年事已高的金庸先生闲聊几句。

提及近期作家王朔在网上对他的攻讦,金庸先生不以为绌,只微笑说:“流派不同而已。用现实主义的方法去衡量浪漫主义那会一钱不值。写惯旧体诗的人去看新诗也会觉得那什么也不是。我看作品只分好坏,不分流派。好的就是好的,只要描写了人的性格,人的感情,人的同情心,人道主义,就是有价值的。托尔斯泰曾全面否定莎士比亚,但今天看没人能否定莎剧是好的文学,伟大的作品。”

“我不否定现实主义,人家写得好的我也佩服。我也喜欢左拉、巴尔扎克。”

“内地对文学的研究应该开放一些。我想,只要有利于国家富强,不违法,不妨多元化一些。”

笑问他,最喜欢笔下的哪位女性,金庸先生想了想说:

“郭襄,聪明善良。可惜没写完,很有余味。”

“最不喜欢程凌素,如果男人不规矩,就会有被下毒的危险。”

“很喜欢任盈盈,永远不吃醋。令狐冲遇到困难还帮他解决,不吃醋。”

开玩笑问他,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,14部作品中女性众多,而且个个可爱,那些女魔头也是为情所伤,骨子里仍是可爱。是不是对女性别有心得?

这次金庸想都没想,很爽地说:

“女性好。”

“我崇拜女性。”

“我天性与贾宝玉相通。见过坏男人比较多,却只见过女性的好。”

果真性情中人。

由于时间仓促,未及详谈,这里将金庸先生一篇文章刊发,让读者领略一下金庸先生“侠之大者”的深厚内涵。

我在浙大教什么

金庸

我去浙江大学任人文学院院长。有一位朋友经常对我很不佩服,他讽刺地说:“你去教他们写武侠小说吗?去教他们写明报式的社论吗?”如果武侠小说和我过去所写的那种政论文章可以教学生照学来写作,我当然乐于教导,但有些学问、有些文章是只能凭自己习得、由自己抒发的。所以我回答说:“我想去提倡中国传统的人文精神。浙江大学向来以工程、自然科学著名,我希望中国所有学理工的人,身上也都带有浓烈的传统人文精神。你看华罗庚先生、陈省身先生、杨振宁先生、李政道先生、竺可桢先生等等那些卓有成就的大科学家,哪一位不是对中国传统学问有相当高的修养。外国的爱因斯坦、达尔文等等,他们哲学上的造诣,恐怕还超过不少专业的哲学家。”

我在浙大,除了往大讲堂讲课外,还跟学生们作小型的茶会座谈。有一次我问:“你们知道谢安和谢玄吗?”几乎所有学生都举手,异口同声地说:“淝水之战。”我说:“谢安是了不起的政治家,他侄子谢玄是能干的军事家。但我们今天不是讲政治、军事或战争,而是讲文学。”一个女学生举手说:“未若柳絮因风起。”

我说:“对的,谢安的侄女谢道蕴是很高明的文学家。有一天大雪,谢安身边围了很多子侄,他指着漫天飘飘而下的大雪,问道:‘这像什么?’谢安的一个侄儿谢朗说:‘散盐空中差可拟。’谢道蕴接着说:‘未若柳絮因风起。’大家都赞扬谢道蕴说得好。试想一想,在空中散盐,虽然有点像下大雪,但平白无端的,什么人会去空中散盐?那时候没有飞机,要在空中散盐也无可能。而且盐粒沉重,在空中一散开便即落地,不像柳絮那样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很有诗意。”

一个学生问:“这跟谢玄有什么关系?”我说:《世说新语》中另外有个故事:谢安有一次和众子侄聚会谈天,谈到了《诗经》,谢安问:“你们以为《诗经》中哪一句最好?”谢玄说: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;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”谢安说:“我最喜欢‘讦谟定命,远猷辰告’这一句,含有高雅而深远的意义。”谢安引的这两句诗,意思是说:朝廷中筹划方针政策,定下了确定的施政方向,深思熟虑而规划长期路线,但要时时刻刻使得众所周知。谢安是宰相,朝廷大计对他特别有吸引力。但就文学性来说,谢玄引的这四句就感人得多了。东晋之后的许多诗人,在谈到这件事时,都赞成谢玄的选择。

一个学生说:“谢玄是很会打仗的大将,哪知道他的文学修养也这样好。”我说:“‘杨柳依依’这四句诗,本来是说军人长期出征而后归家的感想。你们试想,一个军人当年离家出征,春风骀荡,新婚妻子依依惜别;打仗多年之后回家,风雪满途,他不知道妻子还在吗,是在家苦苦等候呢,还是另外嫁了人。二次大战后法国文学中也有类似的作品,进步诗人艾吕霞有一首诗,抒写法国一个从战场回来的老兵回归家乡,经过故乡旧路,‘近乡情更怯’,心中波涛起伏,诗歌感人之极,可见永恒的情感不因时间、地域而有分别。好的文学作品,就有这种感人的魅力。”

后来我们谈到了其他的古诗文,有个学生问:“查教授,四书五经之中,你最喜欢哪一段?”我说:“《礼运·大同篇》‘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’那一段,提出了长期的历史发展方向,自然是最为重要的;至于讲到个人修养,我最喜欢《论语》开端孔子所说的第三句话:‘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’”学生们有点茫然不解。我说:“孔子在别的地方说: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、‘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’等等,当然有更加积极的意义。但你们想:‘人家不了解我,我不会不高兴,这岂不是挺有君子风度吗?’当真是豁达潇洒,雍容自若,谦谦君子,湿润如玉。我所理解而仰慕的君子,大概就是这样的了。可惜在我所写的十几部小说中,还没能够创造这样一个人物。张无忌与殷誉有一点点接近,然而还差得远。虽然真实,格调就不高,张无忌野而无文,略带霸气;段誉文质彬彬,但时有小丑味,格调不够纯而高雅。”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